其实我没吃过撒马尔罕的金桃,花剌子模也早已没有了信使。第一次认识撒马尔罕的名字,是在金庸大侠的射雕英雄传。郭靖和黄帮主用史上最早的空降师攻克屹立如山的古城。后来,读王小波的《花剌子模信使问题》,怪异的名字一直读不顺口,“只要解决了暴露问题的人,问题就不会存在了”,又给这个异域添了一丝荒诞。

大学毕业之后,一个人真正独自上路旅行。无心插柳选择了波斯的伊朗,开始着迷中东和丝绸之路文明,陆续走过奥斯曼的土耳其和迦南的以色列。

魂牵梦绕的博斯普鲁斯

中亚的斯坦们,同样是丝路的重要部分,但作为前苏联的领土,直到几年前闭塞和签证复杂程度都直逼朝鲜。从前年开始,不知道是一带一路好榜样还是改革春风吹满地,各国慢慢开始向旅行者打开大门。

于是,去年 7 月的一天,还在海边却和基友匪夷所思互撩决定去看一眼乌兹别克这个世上唯二的双重内陆国(虽然后来他为了更高的理想背叛了我们的事业)。

就这样,去中亚吧。

塔什干的 Plov

第一站始于塔什干。虽然是一带一路上的国家,但国内航司从上海飞乌兹别克的航班寥寥,倒是韩亚和大韩每天有不少航班往返上海-首尔-塔什干。

韩亚的辣酱很好吃

飞抵塔什干已是晚上,原本还希望体验下作为核武器掩体的地铁,最后还是靠出租车才找到临行前匆匆定下的青旅。这里必须推荐俄语版滴滴 Yandex,几乎和滴滴一样方便,高效帮助初来乍到的旅行者赢得与最大天敌黑心出租车司机的斗争。

虽然贵为首都,行程里留给它的时间却只有一天不到。阴雨蒙蒙的天气让人毫无逛性。现在偶尔回想起来,还真觉得有点可惜,始终没有见到塔什干真正的样子。

除却大失所望把儿童书包都作为展品的国家博物馆,塔什干真正的灵魂在中亚抓饭中心。出发前就听说抓饭中心的大名,感叹还能被上升到这样的战略高度。其实这是一家餐厅的名字,伊斯兰人民天生喜欢用夸张十足的说法。夸张的名字自然要夸张的大锅,我敢保证,这是我生平见过最大的炒饭锅了。

乌兹别克的手抓饭叫 Plov,也就是俄式抓饭,和平时我们习惯吃的新疆手抓饭略有不同,颜色更为浓郁,配菜也不一样,比如这颗硕大的鸡蛋。

在乌兹别克的旅行中,几乎每天都离不开抓饭。既吃过路边大排档的低配版,也品尝过撒马尔罕高级餐厅的抓饭,比较下来还是塔什干的这份抓饭最得我心,真不愧中亚之心,噢不,中亚中心。

我是布哈拉的皮拉夫,我很好吃

楼上不好吃,我是撒马尔罕的皮拉夫,我高贵

我是塔什干的皮皮,我的鸡蛋最多

吃饭的时候认识一个当地小伙阿里。阿里以前在乌鲁木齐和几个朋友合伙开餐馆,说得一口顺溜的中文,后来新疆管理严格了餐馆不让做了,只好回国做外贸生意。阿里常年往返塔什干和中国,妹妹在塔什干读大学,因此一起在这里租了个小公寓。

借口去阿里家给手机充电,看了看乌兹别克普通人的家里。几乎和中国二十来年前一样的小区,一样的两室一厅,除了房间里没有床显得异常空旷。可惜没有见到美丽的乌兹别克姑娘。

在阿里家充电

回国后不久,还接到阿里的微信,弟弟要来中国读大学,但是签证不顺利,问我有没有塔什干大使馆的路子,“我懂得,要意思意思。你帮我我帮你,下次你再来乌兹别克斯坦,我一定给你招待好”。看到一个乌兹别克人打出这么 6 的中文,我觉得阿里的外贸生意一定日益兴隆。

雷吉斯坦,世界之最          

说到城市和建筑,伊斯兰和中东人民的夸张更是发挥到无以加复。“伊斯法罕半天下”,“世间若有十分美,九分留在耶路撒冷”,掐指数完几个大城市,早就超过百分之百。不过雷吉斯坦确实有世界上最高大的三座伊斯兰经学院,从左到右整齐地排列成品字形,把每个走进雷吉斯坦的游人都笼在巨大的阴影下。

我是老大兀鲁别克

左侧的兀鲁别克经学院,是广场最初的建筑,而中间的季里雅卡利和右首的希尔多尔经学院,则完工于稍晚的十七世纪。每个来到雷吉斯坦的游客都会被介绍来看希尔多尔正门两头身有人面的狮子。在严禁偶像崇拜的伊斯兰建筑上,竟能出现除几何图形以外的装饰,简直奇迹。难怪乌兹别克人说我们不是穆斯林国家,我们是世俗化的伊斯兰国家。

出门晨练的老大爷望向老二

大娘行色匆匆,是要赶回家给大爷做早饭吗

乱入的树

经学院中最让我最感兴趣的是建筑外壁上的图案。一片片马赛克,居然组合出无数繁杂的图案。一边看一边想,这里的装饰简直可以成为服装设计师的灵感之源。如果有人把这些图案做成 T,一定会是网红爆款。

下午时分,经常有人幸福的新人来到雷吉斯坦拍婚纱照。婚礼的喜悦是能让人最放下戒心欢迎陌生人的时刻,好像在每一个异域都能成功的做一次 party crasher。

第二天晚上,好运气赶上雷吉斯坦的灯光秀。本以为乌兹别克斯坦毕竟还不发达,灯光秀应该也就是应景的俗套。没想到水平相当之高,整个国家的历史被缓缓得呈现在三座经学院的外墙上,比之在耶路撒冷大卫塔下的灯光秀仿佛还略胜一筹,可能因为是免费的缘故。

这个调调很有味道

在撒马尔罕的三天里,都住在雷吉斯坦旁边小巷的民宅中,时而就跑去雷吉斯坦坐着发呆,看人来人往。经学院已经没有了虔诚的学生,曾经的房间里填满了熙熙攘攘的小贩。

撒马尔罕的小朋友去上学,居然这么高兴

广场上巡戈的警察已经不像传说中那样敲诈外国游客,但我还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个大盖帽缴纳孝敬,得以让我在晨曦未亮之时,和另一个纳贡的同胞爬上希尔多尔逼仄黑暗的小楼梯,在几乎转不了身的宣礼塔顶上,看撒马尔罕的太阳升起。
撒马尔罕城的日出

帖木儿的撒马尔罕          

撒马尔罕成为黄金之城、中亚之都,很大程度上要感谢一个人,帖木儿。这个残暴的跛子率领军队横扫中亚大陆,连一向高傲的奥斯曼土耳其苏丹也俯首称臣。帖木儿的战争并不是征服开疆拓土,而是掠夺,与成吉思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把屠杀所得的大量珍宝全数运回撒马尔罕,使得当时的撒马尔罕一时无城可出其右。迎娶了察合台汗国公主的帖木儿,也继承了黄金家族的残暴与野心。

金碧辉煌的背后,是什么

乌兹别克大多数高大古建筑,都集中在了撒马尔罕。雷吉斯坦往东北,是比比哈努姆清真寺。据说这座曾经是伊斯兰世界中最高大的清真寺是帖木儿送给一位中国妻子的礼物。现在已仅是大地震后残垣断壁的复制品,只有通过塔什干博物馆的模型才能想象当时的模样。

据说在不远的沙赫布利兹也有一座曾经举世无双的阿克萨莱宫,现在也仅剩残存的巨大门廊,一如帖木儿随风逝去的野心。

想象一下我曾经站在这个上面

这或许也是整个乌兹别克斯坦历史建筑的缩影,撒马尔罕、布哈拉和希瓦都曾经是丝绸之路上的明珠,但十八十九世纪的大地震和苏联时期的属于修缮或者过度修缮,使得乌兹别克的观赏性平心而论较为一般,比之伊朗留存下的伊斯兰建筑和波斯文化逊色不少。

推开历史的门

六百年后的今天,帖木儿早已经从那时中亚土地上巨大的黑影转身成为乌兹别克民族精神性的象征。一将功成万骨枯,正如其他所有国家的历史。

通往帖木儿广场的街道

1404 年,七十岁的帖木儿将目光投向东方,亲率二十万兵马,远征中国。遥远的南京,横扫漠北的明成祖朱棣枕戈待旦。来年二月,尚未开春,行至哈萨克斯坦境内时,帖木儿暴病溘然长逝。两个民族的命运擦肩而过。

安息吧,帖木儿(帖木儿陵)

更早一些的 755 年,中国却被两个祖先来自撒马尔罕的粟特人改变了命运的轨迹,天可汗的国度由盛转衰,帝国辉煌戛然而止,像抽去了薪条的炉灶,归于沉寂。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Rokshan 在粟特语里意思是光明。他们的汉名中国人更熟悉,一个叫安禄山,另一个叫史思明。

蓝色的夏依欣达          

从比比哈努姆再往北走上几百米,是夏伊欣达。夏伊欣达在古语中的意思是永生的国王,这儿也是帖木儿的家人和后代的皇家陵墓。来乌兹别克的旅行者们,看腻了土黄色的残垣断壁,公认还是夏伊欣达的蓝色最打动大家的心。十三座陵墓相对而立,夹着一条弯曲的甬道,墓室外壁上的瓷砖让人置身蓝色的海洋。不同墓室里的穹顶像炫技般地展示复杂的图案。

沁人心脾的蓝色

“逃课”来夏伊欣达玩的女学生

在夏伊欣达背后的山坡上,是更密集的漫山遍野的墓地。在出发前的一篇游记中,知道这里埋葬了很多朝鲜人。特地在墓碑间寻找熟悉的东亚面孔。

一百多年前,日俄战争之后,大量日本殖民下的朝鲜人移居到沙俄远东。后来斯大林担心远东的朝鲜人会和日本一起对苏联造成威胁,于是强迁了几十万朝鲜人到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也难怪现在韩国和乌兹别克斯坦之间的交通联系更为频繁。

看来后来帖木儿帝国就没有了造全蓝陵墓的实力

朝鲜人的墓碑都向东而立,乌兹别克人的墓碑向西,有人说,彼此面向彼此期望的魂归之所。

在夏伊欣达等日落的时候,还意外碰到经纬的张颖老师(我也到了逮谁管谁叫老师的年纪)。他是和朋友一起骑摩托车从吉尔吉斯斯坦的比什凯克一路出发到撒马尔罕的。他让我想起另一位做投资,名气更大的吉姆罗杰斯,也是两次骑摩托车环游世界,果然大佬们都是极具冒险精神的。好奇这样的经历是不是也能帮助到他们的投资视野和思路。

夏伊欣达的日落

两个布哈拉          

出发前在俄铁官网上买到了从撒马尔罕到布哈拉的高铁票。乌国的高铁叫 Afrosiyob,坐起来还是相当舒适的,比不上复兴号但和早期的和谐号差不多。本以为中铁也在里面有掺和,后来发现乌国是向西班牙买的高铁车头和车厢。看来一带一路道阻且长,还任重道远啊。

我知道撒马尔罕的馕举世无双,老哥你这是不是夸张了

布哈拉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城市,中心几公里的半径内都是上百年的古宅、经学院和清真寺。费了一番功夫穿过长而蜿蜒的巷子,找到 guesthouse,同样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老宅子。吵醒熟睡的小哥,办完手续已是夜深。小哥给我搬来一壶热水,一个人坐在古井边喝着红茶,惬意地感受布哈拉深夜的凉风。

深夜在 Hotel Khurjin 的小院子里

第二天起来,庭院洒满中亚阳光,坐在葡萄架下吃早饭,继续喝着热红茶消磨时光,并不着急出门。我不是一个喜欢喝茶的人,但那个早上,在那个院子里,古老的围墙隔绝着墙外的喧嚣,一下子找到宁静的感觉。

在 guesthouse 二楼的露台跳特拉沃尔塔

与老板闲聊,说布哈拉现在有很多这样的老宅子,文物保护当局也不让拆。他们几年前花了很大的功夫说服政府,把老宅子改造成旅馆,既让古宅重新有了生气,又能让更多的人住进历史中去。不过在当地投资改造这样一家旅馆也要不少钱。

在布哈拉东游西逛,与沙尘暴不期而遇。大风如沙漠马帮从四面八方侵袭古城,沙子瞬间密集地击打在行人脸上。庆幸自己尚未出城,否则该有多忐忑。被沙尘暴吹得没办法,只好躲进大的惊人的古城堡。

打卡 LP 中亚版的封面,总觉得特别像 2B 铅笔的橡皮头

一千多年前,丝路上的商人、僧人和吟游诗人也应该遇到过同样的沙尘和狂风吧。一定同样低头行色匆匆赶往布哈拉,对于他们,布哈拉既是绿洲也是驿站,既是避风港也是下一段冒险的起点。

回住处的时候,却看到另一个布哈拉。沙尘暴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蓝色的天和绿色的树。难以想象着居然是前后不到两个小时拍摄的照片。

敢信这是两小时前后的照片?

路过 Kalon 宣礼塔,看到塔下有一队工人正在繁忙地搭建一个舞台。拉住旁边的一个人比划了下,大致意无散热思是晚上这边会有个表演。

晚上 8 点多,第一眼看到被照亮的宣礼塔时心里一阵激动,以为也是像在太庙演图兰朵一样。谁知,扑面而来的是一场浓郁而又醇厚的“村头联欢晚会”,像极了三十年前国内在人民广场赶集看电影。

布哈拉村春节联欢晚会欢迎你

节目倒是丰富多彩,大概是城里各个学校的学生都有被组织来参加表演吧。和同行的中国人非常激动的给一个个演员命名布哈拉张学友、布哈拉安吉拉宝贝...

在后台与布哈拉郑爽、布哈拉杨幂、布哈拉热巴合影

据说布村的手工艺品在乌国首屈一指。可惜当时穷人心里作祟,回国以后却对那顶没有买的俄式毡帽念念不忘,就像卡尚的那朵银花。

知君东土来          

在乌兹别克的几天里,经常被出租车司机或者路人问“Korea?”或者“Ko Ni Qi Wa”,导致我后来很想碰到每个人都说一句“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我记得玄奘来石国应该远远早于我们的东亚同胞们。路上倒是能碰到一些中国旅行者,主要因为正好是十一,想来平时人数更寥寥。

大叔小叔落玉盘

其实中国和乌兹别克交汇的历史与文化一直互相影响。在旅行中一直很喜欢吃的当地烤包子,叫 manty,听起来很像我们的馒头。我很喜欢的水果石榴,石的意思是石国,一千多年前在塔什干附近的一个国家。

馒头没来,我是卡爸爸

另一方面,也能感受到乌兹别克人对中国的日益增长的好奇和了解。有像阿里一样往来中乌的现代丝路商人;在夏伊欣达碰到卖干果的小伙子还是撒马尔罕孔子学院的学生,今年六月就要来上外读书了;连送我去火车站的司机都知道上海上港和广州恒大,因为他们最好的球星艾哈迈多夫就在中超效力。

年前在病榻上,却想起万里之外的乌兹别克。短短的几天行程,只是旅行路上的一小段,还要去很多的地方,见很多的人。两千多年来,到过乌兹别克的行者们,同样不止步于此。丝绸之路对于在路上的人来说,永远都是了解彼此和远方的交汇点。

希望有时间,再去看看这流动的盛宴。

后记 by ymlulu

文章来自我朋友的公众号,我们的友谊从初中开始,虽然每年也就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但在我心中有那么一些东西东西不曾流逝。

他的公众号

每次看他的朋友圈,总是在世界各地“出差”,体验各种各样的生活。作为一个标准的宅男,我羡慕他这样的生活,却没有勇气和力气去走出自己的舒适圈。呆在美国这几年,出去旅行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出来。甚至倒了后期,是要过期的 Free Night 来推动我安排旅行,去纽约、去加州。这么看来,玩信用卡也算是给我搭上了一条通外世界的桥。此外,除了学术交流,貌似和客服扯皮已经成为了和美国人最多的交流啦。